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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踏月留香(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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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 楚留香才清醒過來, 見到姬冰雁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小姬?你不是在蘭州嗎?怎麽到江南來了?”

姬冰雁將手中的解酒湯放在桌上, 冷冷道:“不來的話哪裏會知道我們的風流多情的楚香帥竟為了一個女孩子要死要活的。”

楚留香苦笑一聲,“是小胡告訴你的?”

姬冰雁不答,看了眼他眼下的青黑,皺眉道:“你不是向來對女孩子有一套嗎?怎麽這次只知道借酒澆愁, 不會想辦法把對方搶回來?”

楚留香揉了揉額頭沒有說話,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姬冰雁見狀,微微挑眉,正打算問個清楚, 忽見胡鐵花風風火火跑進來, “老臭蟲, 俞青命人傳信來了,說是百花樓的事已經解決,就不回來了, 還說我們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去揚州逛逛, 到時候直接百花樓找她。”

楚留香微微皺眉, 想起那次刺殺, 背後的人決計不簡單,思來想去到底不放心,“我們今天就去。”

用過午飯,三人便趕往揚州。

一路上姬冰雁都在思索花滿樓的事,做了種種猜測。

然而當他看到花滿樓真人時, 饒是心裏早有準備,依舊半天回不過神來,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相像的兩個人?

然而相處了片刻之後,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看法,其實兩人除了容貌之外,其他並無相似之處,一個瀟灑肆意,一個溫文爾雅,性格相差頗大。

花滿樓這樣的人實在讓人無法厭惡,沒見面之前,姬冰雁一直對花滿樓心存懷疑,並沒什麽好印象,然而只相處不過短短半日,卻完全推翻了他固有的印象,甚至大有一見如故之態,讓楚留香頗為郁悶。

見他兩人相談甚歡,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看向俞青,見她神色有些疲憊,有些擔心道:“樓裏的事都處理好了?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俞青微微一笑,“多謝,不過都已經料理好了。”

楚留香手上動作一頓,有些遲疑道:“那位谷雨姑娘……”

俞青垂下眼眸,淡淡道:“我回來前她就自盡了。”

見她面色不大好,楚留香便沒有再問,一直在旁邊喝酒的胡鐵花卻實在好奇,忍不住道:“那有沒有查出來什麽線索?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俞青微微一頓,隨後搖了搖頭,緩緩道:“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胡鐵花遺憾的搖了搖頭,“這人真是太狡猾了!”

楚留香卻不像胡鐵花那麽單純,他從俞青的表情中發現了些許端倪,不禁若有所思。

旁邊一直在與姬冰雁說話的花滿樓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站起身走到俞青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俞青擡起頭微微一笑,搖頭道:“別擔心,我沒事。”

這個世界上她真正在乎的,只有眼前這個人,其他的人再怎麽樣也傷不到她的心。

對方既然沒有打算撕破臉,她也就假裝不知道,現在有七童在身邊,她只想過些平靜日子,並不想節外生枝。

不過她也不是那等好欺負的人,做不來以德報怨的事,等過一段日子,對方就能收到她送出去的大禮了,至於其他的,慢慢再算。

姬冰雁一直默不作聲,此時擡頭看了眼俞青的神色,暗暗回想楚留香曾跟他說過的細節,心裏慢慢浮起一個猜測。

…………

次日,用過早飯,姬冰雁楚留香三人便在莊子裏閑逛,剛走近梅園,便聽到一陣悠揚的琴簫聲傳來。

楚留香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姬冰雁與胡鐵花互視一眼,隨後跟了上去。

沒走幾步,便見前方梅林中出現一白一藍兩道身影,正是俞青與花滿樓。

俞青一襲白裳,花滿樓則是一身藍衫,清風拂來,衣袂飄飄,猶如世外仙人。

他們二人一人吹簫,一人撫琴,相對而立,目中均含著笑意,一舉一動中竟是默契無間。

眼神交匯之時,各自低首一笑,勝卻人間無數。

這兩人明明沒有說話,但流轉其間的細膩溫存與柔情蜜意,卻是任誰也無法融入進去。

胡鐵花不通音律,此時卻聽出了這樂曲中的綿綿無盡的愛戀之意,他是個粗魯性子,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含蓄溫柔、細膩悠長的感情,心中不禁有些羨慕。

片刻後,簫聲漸歇,琴音也慢慢停了下來。

姬冰雁率先從迷醉中回過神,暗暗扯了扯楚留香的袖子,胡鐵花啪啪啪鼓掌,姬冰雁不禁感嘆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俞青與花滿樓相視一笑,放下手中樂器,轉身看向楚留香三人,微笑道:“姬兄過獎了,一時興起,倒讓三位見笑了。”

楚留香看了眼並肩而立的兩人,目光微微一黯,隨即若無其事別開了目光。

胡鐵花大大咧咧道:“上回聽老臭蟲說這梅林裏有埋了好幾年的百花釀,不知道今天我們有沒有這個口福?”

花滿樓微微一怔,看了眼楚留香有些尷尬的神色,心念一轉便知道是怎麽回事。

俞青見狀站起身道笑:“早就說過要請你們的,自然說話算話,你們等等,我這就命人去取來。”

說罷走到林邊吩咐了幾句,一炷香後,便見白露帶著兩個小丫頭來請,“主子,東西都在水榭中預備好了。”

眾人移步,便見水榭的石桌上擺著一個帶著幾點泥土的酒壇,旁邊是幾樣下酒的小菜。

花滿樓拍開泥封,一股醉人的酒香便彌漫開來,胡鐵花咕咚咽了下口水,楚留香的註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

花滿樓給胡鐵花等人滿上,到了俞青跟前卻換了一只小酒杯。

俞青挑了挑眉,“七童,你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花滿樓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這陳年百花釀的後勁非同一般,當初不知道是誰,才喝了一碗就酩酊大醉,爬上屋頂唱了一晚上的歌,把所有人都嚇醒了,一整夜都沒睡著。”

俞青想起昔年囧事,頓時面色飛紅,嗔了他一眼,“那是你記錯了,哪有這事?”

花滿樓忍住笑意,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從善如流道:“嗯,是我記錯了。”

俞青見他這般模樣,又有些忍不住好笑起來,悄悄瞪了他一眼。

平日裏那樣清冷沈靜的女子,此刻卻開心的像個的孩子。

楚留香垂下眼眸,默默喝了口酒,只覺口中發苦,他從來沒見過她這麽輕松愉悅的樣子,這個人對她而言果然是不一樣的。

胡鐵花抱著酒壺喝的眉開眼笑,根本沒留意這其中的暗潮洶湧。

姬冰雁卻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輕輕嘆息了聲,總算明白了為什麽楚留香會輸,這樣的兩個人,是誰也無法插進去的。

看了眼身旁已經怔住了的楚留香,姬冰雁暗暗搖頭,老臭蟲的一番心意註定是要落空了。

…………

晚上,姬冰雁剛從外面回來,便見院中的大樹上一個抱著酒壇的白色身影,不禁眉頭一皺,提氣飛身上樹,“老臭蟲,你怎麽又在喝?真不要命了?”

楚留香好似沒聽到他的話,抱著酒壇打了個酒嗝,喃喃道:“小姬,你說這

是不是報應?我以前傷了那麽多女孩子,現在終於輪到我體驗這種感覺了。

姬冰雁沒有答話,黑著臉冷冷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跟外面的醉漢有什麽分別?”

楚留香仰頭灌了一大口酒,苦笑了聲道:“沒想到我楚留香也有今日,你當初說的話果然應驗了。”

姬冰雁心中十分懊悔,他當初只是開個玩笑,卻萬萬沒想到一語成讖。

早知道有今日,當初發現苗頭時就應該隔開他們,楚留香今日也不會陷得這麽深。

這張臉本來永遠都是明朗而愉快的,這雙眼睛裏,本來永遠都帶著醉人的笑意,仿佛世界上永遠沒有什麽能讓他灰心喪氣。

然而,現在,這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不覆往日的明亮,黯然無神。

他的臉上已失去了昔日那種足以令仇敵膽寒,少女心醉的神采,昔日四處留香的風流肆意蕩然無存。

姬冰雁恨不得打他一拳,“以前又不是沒有姑娘離開過你,也不見你多難過,不過一個女人而已,你就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

我認識的楚留香可不是這樣兒女情長的人,江湖上多少姑娘對你朝思暮想,你為何非要吊死在這一棵樹上?

楚留香苦笑了一聲,“小姬,你不明白。”

江湖上,人人都說盜帥楚留香無所不能,任何困難和痛苦都打不倒他。然而沒有人知道,其實有時候他也會累,也有不想做楚留香的時候,然而,上天又偏偏註定了讓他做楚留香。

只有在俞青面前,他才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肆意,在她眼中,他只是普通人,不是楚留香。

他們可以一起談天說地,他的所思所想她都能理解,他一直都覺得寂寞,從來沒有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能與自己如此契合。

他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山谷的時候,他們一起打獵做飯,一起賞月談天,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

楚留香他的一手放下提著酒壇,倚在樹幹上,仰頭看向夜空的殘月,呆呆出神,忽然想起他跟俞青在山谷的一個晚上。

那天也是這樣的月色,那是他們墜落山谷的第二天,那時候他的手臂骨折,略一動彈就鉆心的疼,不過他以前不知受過多少比這還重的傷,並沒有把這點小傷痛放在心上。

他身體向來很好,然而那次卻不知道為什麽,半夜忽然發起燒來。

當時俞青十分擔憂,連夜出去給他找來退燒的草藥,寸步不離守在他身邊,他神智有些迷糊,只察覺到每隔片刻額上的帕子就會更換一次。

每次他迷糊中醒來,都會看到那個溫暖的身影,和那雙含著濃濃擔憂的美麗雙眸。

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溫暖安心的感覺,那一晚,他的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溫馨和滿足,也是他有史以來睡得最安穩舒心的一晚。

同樣的月色,但他的心卻已完全不同。

他還記得第一天晚上她喝醉的時候,素手輕撫著他的眉眼,看著他的眼神,仿佛承載了萬千柔情。

那個眼神,飽含著千般溫柔,萬般憐惜,愛戀纏綿,那樣深沈的感情讓他的心都忍不住顫動起來,幾乎溺斃在那雙眼睛裏,從此甘願沈淪,再也無法醒來。

他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生所愛,然而現在才知道,這都是他的妄想。

那個愛戀纏綿的眼神不是給他的,她只是在透過自己看另一個人,那幅畫像中的人也不是他,她心裏的人也不是他,這一切不過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姬冰雁看不慣他這副頹喪的模樣,奪過他手中的酒壇,冷冷道:“我是不明白,我只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讓人看了特別生氣!”

楚留香沒有搶回酒壇,勉強笑了笑,“好,我不喝了,你放心,我沒事的。”

姬冰雁與他相識多年,哪裏看不出來他是在強顏歡笑,心裏也不好受,但他也沒有拆穿他,嘆了口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何況你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便沒有花滿樓,你們也不適合在一起。”

楚留香默然不語,良久,黯然道:“你說的話不錯,我和她的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也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這一切不過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你放心,我已經清醒了,她既然已有愛人,我再糾纏下去,只會令彼此都難堪,到時候連朋友都做不成,倒不如趁早放手,還可留個好的回憶。”

姬冰雁聞言松了口氣,“你能這樣想就好,天底下的好姑娘還有很多,你總會遇到對的那個人。”

楚留香苦笑了一聲,沒有辯駁,他已經做不回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楚留香了,即便是碰到再美再好的女子又如何,那都不是他心裏的人了。

雖然已經決定放手,但心中的痛苦卻不是一時半刻能消除的。

其實楚留香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無論對什麼事都看得開。

他之前有過無數紅顏知己,無論相聚也好,抑或是別離也好,他一向都很看得開。

但現在,他知道錯了。

以前他之所能看得開,那是因為他沒有遇上真正讓放不開的人,沒有遇到真正讓他痛苦的事。

他從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深透的痛苦,也許,這就是他的報應。

姬冰雁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楚留香雖然看似多情,四處留香,其實卻是個有些無情的人。

這樣的人一旦真正愛上一個人,往往比所有人都要癡情。

他記憶中的楚留香,是個瀟灑的浪子,而他的人,正如風中那一抹淡淡的郁金香,時隱時現,若即若離,飄忽不定,不知奪走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然而現在,他卻因為一個完全沒把他放在心上的女子而失魂落魄。

只怕沒有人會相信,眼前這個頹喪的男人,竟會是風流瀟灑的楚香帥。

自古情字最傷人,不過楚留香終究是楚留香,那麽多次艱難困苦都經歷過了,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走出來的。

姬冰雁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也沒有再勸他什麽,抱著酒壇從樹上躍下,冷哼一聲道,“這壇酒我可帶走了,你這幾天可都別想再碰了。”

楚留香抹了把臉,苦笑道:“小姬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喝了,只是想在這裏坐一坐,稍後就回去,你早點回房歇息吧。”

姬冰雁知道楚留香的性子,他既然答應了不再喝酒,那就會做到,心中不禁松了口氣,面上卻依舊淡淡的,“那你自個兒好好賞月吧,我就不奉陪了。”說完抱著酒壇走了。

四周又重新安靜下來,楚留香苦笑著搖了搖頭,躍下樹來,忽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楚留香一驚,循聲望去,卻見一個修長的月白色身影負手立在樹旁,待看清那人的容貌,不禁一怔,“花兄?你怎麽來了?”

花滿樓微微一笑,“冒昧打擾,還望楚兄見諒。”

楚留香看著眼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還是有些不適應,輕咳了一聲,“花兄有話直說無妨。”

花滿樓微微一頓,“花某這次來,是有些話想跟楚兄聊一聊。”

作者有話要說: 預計還有一兩章,這個故事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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